第九十三章 沙场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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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辽军轻骑纵马奔驰在太行山的巍峨险峻之中，青灰色的军装在这颇有几分凄凉之意的早秋中深入了一片金黄，总是那么显眼，看起来这幽深的太行山，也渐渐地开始不太欢迎这些草原上的来客。可是这队轻骑却浑然不知，依旧忙于自己手头的事情，马蹄也找到了马踏飞燕那般的飞驰之感，弄得队伍中间一个骑兵手中的大将旗也在山间微凉萧瑟的风中猎猎作响，早秋的风如同带着魔力的大手一般将这将旗展开，乐此不疲地向世人展示着这将旗拥有者的真实身份——辽国大将耶律沙。

耶律沙勒住马蹄，在太行山的一处高阜上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苍翠欲滴，好像丝毫感受不到早秋的萧瑟，更妄言这乱世的悲哀，好像这里依旧是夏天一样，只有时不时从头顶上略过的大雁排出的人字形队列轻轻地提醒一下世人，现在已经是萧索的秋季了，随即便不理会众人的感受，振翅而去了。想必在这样的秋天之中，刘禹锡笔下带着自己诗情晴空一鹤，也该轻易地排云而上了吧？

耶律沙揉了揉眼睛，不得不服老了，人到中年难免有那么一点眼花，可眼前的胜景却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饱览，更重要的是这就是他的工作，现在赵光义登基称帝的消息已经被证实，辽宋两国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僵，而这片北汉之地就成了两国的垫脚石，宋想打辽，一定是踏过北汉的，而辽如若想打宋，也一定也要从这里取道，这尴尬的处境有点类似九百年后的某个东欧弱国，所以这里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只要是兵家必争之地，那就是耶律沙这个大将必须要注意的地方，也就是他眼中最美的风景。

晋阳城是北汉的首都，如今太原盆地就像一个巨大的保护伞，三面的峰峦巍峨耸立，就像保护着一位受伤公主的三位骑士一般英勇而挺拔，只有南方的河谷地区是一马平川，在这看似安全的包围之下，晋阳城在难得的和平阳光之下舔着自己的伤口，她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已经在这宁静的早秋之中悄悄酝酿，乌云已经悄悄地笼罩在了太原盆地上方，雷公电母已经开始轻轻拍手，野心染黑了独裁者们的进军路线，让它的战争机器向一只不停漏油的庞大、可笑的蒸汽怪物一样向前翻滚着，野心、利益、大志、正义和守护，开战的借口盈千累万，在此却都不那么重要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两个巨人即将在这苍翠凝重的山水之间，展开又一场激烈的碰撞。

“敌烈，你觉得云内州和此处，论风景，何处为盛？”耶律沙突然开口问道，他刚刚已经在这里看了半天了，打仗之前看地形，这是每一个大将名帅的习惯。

“大将军，我觉得这里比较好些，毕竟云内州有些偏北了，植被稀薄，看起来颇有苍凉之感啊。”耶律沙身后的耶律敌烈笑了笑说道。

“哦？是吗。那你知道本将的答案是什么吗？”耶律沙也微笑了一声，随即目光继续回到了这地平线之上，望着那晨雾朦胧之间的晋阳城，宛如一片人间仙境，早上出来看地形效果并不是很好，因为万事万物都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但也颇多了层朦胧之美。

“请大将军示下。”耶律敌烈拱了拱手。

“本将的答案是，都差不多。”耶律沙说完转过了身来，带着一个长者该有的平静祥和的微笑，老练和稳重，即使是在他那夸张的契丹人髠发头型的演绎之下还是那么地淋漓尽致，颤抖的黑色胡须也被修剪地很整齐：“你知道吗，彼处没有山清水秀，此处亦毫无风吹草低，哪怕是一处乱石戈壁，只要它是祖国的边疆，在我们军人心中，也是上佳胜景。”

耶律敌烈没有开口，他等着耶律沙继续把自己的话说下去。

“因为那是我们立功沙场、靖忠报国的地方，所以，那就是我们心中最美的景色，马革裹尸、醉卧沙场……悲戚之声，千古以来回响不绝，所有的人都以为那是军人之大豪情，实际上只有我们才知道这里是军人之大悲情，可是我们还是来了。为什么？为了君王实现千古一帝的美名？为了立功异域，觅功封侯？还是为了守护什么？我觉得反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既来之则安之。”

说完，耶律沙一脸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幽了这么一默，耶律敌烈也只有笑了笑，不再多说些什么。

“听斜轸说，令阃上月诞育宁馨……动作挺快的嘛，怎么样，女儿长什么样啊？”耶律沙微笑了一声，问道。

“大将军果然料敌如神……”耶律敌烈尴尬地笑了笑，毕竟耶律沙是长辈，他得讽刺只能默默接受，何况还是善意的玩笑，但是愣了愣神之后，耶律敌烈的笑容之中却还是尴尬：“至于具体长什么样，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你可是别人的老爹啊，女儿的满月酒你没去么？”耶律沙颇有些诧异地问道。

“并没有。”耶律敌烈无奈地笑笑：“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军务，无法脱身。”

“嗯，你算是辛苦你了，等这次看完地形回去，本将准你个假，回去看看，别弄得这么辛苦。”耶律沙说完也颇有些感同身受地笑道：“本将也是，孩子刚诞生就跟着先帝爷平渤辽去了，那孩子三岁以前都没见过爹长什么样……还有本将的老娘，哈哈，先帝爷一道圣旨就把我从母亲那里夺走了，等本将回去的时候，老母都……”

耶律沙说到此处突然闭嘴了，只有一种灰色的情绪在这对轻骑兵中慢慢蔓延开来，当下的辽军将士大都是耶律瑾从自己身边的挞马禁军中提拔起来的，他们的以前要不是跟着耶律瑾做惯了夜袭劫营的勾当，要不就是跟着耶律阿保机经历了灭后唐、平渤辽的一系列战争，承载着赫赫战功的肩膀上也带着难以抹去的刀痕剑刻，实际上凭这些人的资历和多年做军官攒下的俸禄，完全可以辞官隐去，之后也能获得很好的生活和地位，他们之所以选择不走，除了对国朝的一片赤诚之外，恐怕也有伤怀，因为已经在格外残酷冷血的冷兵器战场上失去了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他们早已变得极度脆弱，这种脆弱非常畸形，他们受得了战场上的弩射刀割，却挡不住内心的孤独，虽然大家平时奔波在刀光剑影之中感觉不出来，可是每次只要触碰到那个点，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就像千里之堤的命门，很快悲伤便如洪流般袭来，将所有人的坚持和美好都全部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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