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寸土不弃

萧麒的眼睛在夜光之下是那么明亮而澄澈，伴随着萧麒瞳孔轻微的动作，她的目光就像天文望远镜一般时远时近，就像能看到千里之外，那大宋朝廷上的一片肃穆庄严，能看见这风云变幻的局势在自己的眼前被加速放映着。

自从耶律瑾赐萧麒下诏称朕、代行国事之后，她和耶律瑾之间便有了某种妙不可言的默契：作为皇后的自己居南京，管理经济和科举，而军事、外交和吏治统统由作为皇帝的耶律瑾在上京处理，平时并不相见，就像不相交的平行线，甚至有时候内心难以忍受的寂寞让萧麒都觉得自己和耶律瑾都是顶着夫妻帽子的合伙人，每当自己内心孤单伤感之时，耶律瑾便有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让二人稍微渡过一下夫妻该有的甜蜜二人世界，也让萧麒感到一些宽慰。似乎萧麒知道自己的处境，耶律瑾也明白自己还没有放弃内心的仇恨一样。但是萧麒也并不是对军国大事一无所知，与宋的和战，她也还是有些耳闻的。萧麒微微笑了一声，仿佛那凌厉的赵家枪依旧在眼前流光溢彩，寒芒上下翻飞，那一身白袍的赵匡胤舞动着手中的长枪，就如同夹杂着银白色雪花的风暴，又像是一只舞，虽然是夺人性命的兵器，可是萧麒怎么看都觉得那枪舞之中似乎带着点特别的美感。可惜，他就这么不在了，萧麒虽然跟他交情不深，感觉不到周瑞离去时那种刻骨铭心的悲痛，但是也觉得十分惋惜。

可是他的弟弟赵光义呢？萧麒实在不想多说些什么，作为一国皇后，虽然赵光义射过自己一箭，而且这一箭还让自己的背留下了一部分烧伤，但是萧麒经历过这么多大风大浪，可以说已经能做到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只要是不把自己射死，区区一点烧伤萧麒还是可以避而不谈的。而那烛影斧声的传言，萧麒也不想做太多思考，不管他是怎么做皇帝的，反正木已成舟，再拘泥于以前的事情，萧麒都感觉自己就要不像个坐在青年尾巴上的女人了。但是他登基之后，当年就改变了年号，不能不让萧麒觉得他有些做贼心虚。一箭射死赵匡胤心爱的花蕊夫人，还声泪俱下地说什么是让赵匡胤不要沉溺女色，自己却做出强幸小周后这种荒诞无耻的事情来，真让萧麒觉得这人有些没风度。

萧麒冷笑一声，这冷笑就像最醉人的美酒一般，诱惑却让人神志不清。

萧麒在想，如此荒诞不经之徒，历史又会怎么评价他呢？

萧麒没想到的是，千百年之后，洁白如玉的自己居然成了评书演义中那如巫婆一般丑恶、诡谲恶毒的蛮夷之帮萧太后，而那自己眼中那荒诞不经的赵光义却会成为宋朝的一代守成贤君。不过此时的萧麒只是笑笑，这种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只是她没有兴趣为之争辩什么，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就行了，毕竟自己也不是一位毫无污点的女人，自己没有嘲笑赵光义的资本。

但是自己依旧恨他，在想到了赵光义对大辽、对赵匡胤、对自己的种种不义之举之后，萧麒恨着他，却不是因为萧麒是个嫉恶如仇、爱恨分明的女子，在看惯了辽国官场上的官官相护之后，在看惯战场上的血雨腥风之后，萧麒觉得身边没有纯洁无暇的人，就连是非的观念都已经非常模糊，所以萧麒不恨一个自己所谓的“坏人”她知道，这样的坏人，在青史之上或别人口中也许是个好人，而自以为光明磊落的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有可能是个坏人，所以萧麒不是因为这个而恨他。他是大辽的敌人，这也不是萧麒恨他的理由，如果每个大辽的敌人自己都恨的话，那自己就没法跟赵匡胤交朋友了，而且这样的生活也太累，因为大辽这么大，树敌实在太多。他是宋朝的篡位者，这更与萧麒八竿子打不着。

萧麒唯一恨他的理由就是，他居然敢那样对待自己的朋友，周瑞被他强暴，而刘继业则被他弄得国破家亡，攻灭北汉之后，他的一道圣旨，北汉就在一团熊熊烈焰之中化为了废墟，刘继业生死未卜。

捂了捂肩膀，萧麒觉得背后的旧伤现在也开始有些隐隐作痛。萧麒闭上眼睛，却看见周瑞那张天真可爱的脸在自己眼前飘来飘去，本来是一张如此无暇的脸，在萧麒心中却变成了一张苦笑的脸，她安慰着萧麒：“没事，无法为我报仇也没有关系的，我不会责备你的……”萧麒痛苦地眨了眨眼，她摇着头，就像那些虚空中悔恨的脸，那些流着泪的脸，刘继业、周瑞、刘延玉，那些有名的，没名的，北汉盈千累万倒毙在晋阳城一场大火中的恶灵……死亡逆流成河，裹挟着无数张牙舞爪的灵魂在萧麒面前翻滚着，萧麒却觉得他们都是自己头发上的虱子，只要自己狠狠地甩头，就能把他们全部甩下去似的。自从萧麒在那年冬天结识了耶律瑾之后，她的生活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亲人倒在了那橘红色的烈焰之中，从此之后，萧麒那温柔款款又爱护亲人的心就如同被暂时冰冻了一般，利用那坚冰一般的铁石心肠，她挺过了牢狱之灾，她忍得住委身于仇人的痛苦，带领着大辽走向了繁荣，也冷静地揪出了党争弊端，可是萧麒未曾将她的心灵完全冰冻，在她的内心，依旧藏着刘继业与自己素不相识却慷慨相助的恩情，藏着南唐那大海、桃花，和桃花树下笑靥如花的周瑞，这是自己这段时间冰冷的心中，唯一的暖流。毫无疑问，热爱亲情的萧麒将本来该倾注在亲人身上的爱全部化作了友情，倾注在了友人身上，就像贫寒的少女，萧麒珍藏着着她这见唯一能勉勉强强看看的好衣裳，她不曾穿上这件好衣裳，因为她无法与周瑞和刘继业见面，也怕弄坏这份心爱的友谊，可是每当萧麒想到他们，却还是觉得幸福得难以言表。

可是现在，这暖流也渐渐地失去了它本来该有的温度。没了，都没了，赵光义将自己的两个救命恩人从这个世间永远地抹去了，萧麒悲痛欲绝，虽然耶律瑾在身边的好言相劝和陪伴让她不至于那么痛苦，可是每次想到这件事，当萧麒的惋惜和悲伤多到难以复加，她的感情就会突然变成这种妒恨。

既然你夺走了我最好的友谊，那我也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你最爱什么？不管你最爱什么，我一定要亲手把你最爱的东西也拆成零件给你看，你不是要你的大宋成为千秋一统的大帝国，才来讨伐我们大辽的么？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们大宋永远不会千秋一统，不仅你看不见，你的后继之君也将永远看不到这一天，我会狠狠地打你，打得你们丧权辱国……

“皇……”佳鸾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自己，突然走了过来，萧麒迅速从心中的深仇大恨中解脱出来。也许是害怕惊醒了孩子们的一帘幽梦，佳鸾后面的三个字还没出口，萧麒就轻轻地伸出了纤纤玉手叫住了她，随即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孩子们，确认他们中间没有人被吵醒之后，她满意地微笑一声，然后走向了佳鸾。

“怎么了？”萧麒轻声问道，就像一只夜行的猫一样小心谨慎，轻柔之间带着优雅。

“耶律休哥将军突然求见。”佳鸾也好像懂得萧麒在操心什么，声音也很配合地降了下来。

“明白了，我出去见他。”萧麒看了看身后的孩子，自己为自己拎着裙裾，走出了宫门，果然看见耶律休哥正低调地站在那里。

“休哥将军，我有些担心你的睡眠质量。”萧麒环顾了一下宁静而深邃的夜晚，这夜幕漆黑一片，透露着安详的气氛，万籁俱寂，只有星星在天空中时不时眨着眼睛，用灵动的目光守护着人们的一枕黄粱，毫无疑问萧麒的意思是为什么耶律休哥这么晚了还来见自己。

“回皇后娘娘的话，末将此来是有要事相求。”耶律休哥抱拳说道，很快那一副认真的样子就让萧麒一点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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