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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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太华山，乱成一片。大家都在讨论昨夜笼罩天地，直到黎明仍未消散的巨大黑影，以及那一声声悠长的，自在的，尖锐的,高亢的,嘹亮的鸣叫，划破天空，响彻云霄……直到清晨，一切才逐渐慢慢消散。日光能重新照耀山水草木，但满山妖灵都惊魂甫定。而在一切消弭许久后，暮却依旧没有醒来。她依然闭眼掐诀，盘坐于半空的玉盘上，周身萦绕着素淡温柔的光。姥姥在一旁开解，说她妹妹不过初次打开灵台混沌，又化身为这样庞大的远古妖兽，气力耗尽，自然陷入沉睡……嫣魂开始还没什么，随着时间往后，便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后来为了不让其他同类起疑，跃身玉盘上抱下昏睡的妹妹到屋里休息，再将法器收起，仿佛一切如常。到临近傍晚，太华上下沸沸扬扬，甚至有不少说昨夜是个预兆，是白狼师尊和西山群妖对太华的警告云云，这般论调时，暮魂还未醒来。连书生抬眸望去，都能隐约见不少小妖在院外向自己指指点点，话里没少责怪槿家姐妹为个书生，牵连整座太华……本来嫣魂今天会带他离开的，可如今暮魂昏迷不醒，嫣魂便一心都在妹妹身上，似乎忘了自己的存在。当然，他也并不想走。只望着对方寂静守护妹妹的模样，莫名想起了暮魂故事里，那个面对鞭子抱住妹妹，一面挨打，一面安慰对方不要怕的小女娃……她们相互保护，相互照拂，可以竭尽全力，不顾生死。她们姐妹之情的深厚，书生在人世二十年，从未见过。这种感情的潜移默化，让外人感受到，便温柔又安心。或许这也是他即便得知身份后，也不觉人妖隔阂的缘由之一吧。“仁者，仁也，亲亲为大。”

这是圣人先言，指一个人仁的最基础，便是爱护亲人。然那世上多的是人能对骨肉之亲冷血，可两只妖，却比许多人更有人性……及至傍晚时分，花蝶精灵造访。几个女子衣着绚烂眉眼娇美，对暮魂幻化出的宅院不时四处打量，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敬畏。这也是书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其他妖灵。虽然早听说过花蝶采晚霞做衣裳，但亲眼见到对方无比灿烂的一身霞衣，还是有几分诧异。而几妖进门后踟蹰半晌才说出的话却是，太华山群妖希望槿家姊妹暂时离开。大抵她们平素跟凝翠洞来往频繁，太华妖灵们才聚众商议后，差遣她们前来告知。毕竟桑姥姥也算德高望重的人物，而槿家姐妹又一向十分和善，要谁开口都不容易。然从山下对峙，到搜捕白狼，再到昨夜的天地异象——即便妖灵们不确信那异象到底因何出现，又究竟是何物，但大家却都相信，必定跟凝翠洞三妖有关，尤其，是那少言寡语但出手就不凡槿暮魂。更不用说，接下来还有西山群妖报复，以及龙虎山天师莫名的牵扯，万一引来三清门，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为了大家修行安宁，无论如何，让三妖，尤其槿家姐妹带着那书生离开太华，都是必要的。嫣魂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有几分感到凉薄。沉默片刻，回望一眼屋里沉睡的妹妹——烛光映照下，她仿佛浑身玉雕一般，散发着微微清澈的光辉。从来都是妹妹，在一直照顾着姐姐。如今她昏迷不醒，这时，也该姐姐来保护妹妹……姥姥试图劝说，至少天明再走，可花蝶虽然神色也有几分不忍，却依旧坚持，大家会今夜就送她们离开。抬眸看去，隐约初升月光下，不少人形、兽形、草木之形围绕在不远处的阴影交织里。大抵他们对槿家姐妹近来的种种行为，已经实在不打算容忍了。眼看事情再无商量余地，嫣魂默默收回凝视着妹妹的目光，不紧不慢转向花蝶，似对她们说，也似对不远处的太华山妖灵们说。“走，可以。不过我妹妹旧伤复发，如今昏迷不醒。即便要走，也得等我找人来接她。”

昨夜的异动和今天的紧张惊惶，西山群妖必然也有所察觉，此时一定密切关注着太华。暮魂与他们积怨已深，若这时下山，又处于昏迷之中，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旁人宰割？莫说白狼师尊亲至，便是碧竹君那一众，就够她们受的。毕竟桑云虽修为深久，到底年迈，而嫣魂又几乎，没有对抗能力。那书生纯粹累赘，就更不提了……想到这些，几只花蝶，以及平素跟暮魂交好的几个妖灵，闻言都越发起了不忍之色。穿山甲上前两步，向众妖道：“大家数百年同处太华，难道就这样冷血，半分情谊没有，非要将她们逼上绝路么？”

此话一出，妖灵们都有片刻沉默。花蝶也道：“她们已答应走了，何急这一时片刻？等嫣魂找到人来接，也误不了多少事。”

接着又有几只妖灵附和，其他人便也不好再紧逼，显得有损太华素来宽和安宁。“可是，”花蝶回头看向嫣魂，“你去找谁来接呢？”

大家都知槿家姐妹与山脚白鲤、灰蚌最亲近，可这两妖早就离开太华顺流东去了，归期尚且未定，如何能前来照拂暮魂？在此之外，愿意帮助槿家姊妹，又有能力保护这时保护暮魂的，花蝶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了。嫣魂默然片刻，回答：“我自有去处。我去去就回，还烦你们看在往日情面上，在我回来前照顾好其他人。”

她说完，便向姥姥行过礼，径自离去。走出几步，又似乎终是几分不太放心地回过头来，看了屋檐下立在阴影里的书生。“韩公子。”

嫣魂面对他时，眉宇依旧温柔，只这一刻的眼神里，却仿佛又有些许了其他东西——一些书生曾只在暮魂身上看到的东西，一些曾只在关于幼年的故事里，那个姐姐才有的东西……书生莫名一怔，呆呆点了点头。“你不要怕，他们都无恶意。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女子温和道，最后露出一个淡淡笑容，似安慰，似鼓励，又似约定，带着不容怀疑的安心之力。说完，便转身离去。这一刻，书生忽然明白，那种突然感受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是一种自信，一种自主，也是一种担负，一种决心。那是从前只在暮魂身上，才如此清晰的感觉。叫你望见她的模样，听见她的话语，便觉得无比仰望，又无比安心……书生虽然不曾真正理解过这种感觉，却曾经以为这种感觉，天地之间恁多女子，只会出现在暮魂身上。未料今夜的嫣魂，竟也拥有……或者是今夜暮魂昏迷，她作为姐姐必须站出来。又或者她一直拥有，那样的自信、自立、担负和决心，只是往日在妹妹身边时，一切有妹妹照拂，她便无须显露罢了……再或者她的从不显露，本身就是对妹妹的顺从和照拂，谁又知晓……白衣背影在月下渐渐走远时，书生忽然开口叫住对方，等女子回头，却又愕然愣住。半晌，才缓缓道了句：“小心……”嫣魂有片刻错愕，随后温柔一笑，点了点头：“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