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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懊恼，觉得受到愚弄，不停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又是喘、又是气、又是臊。假如，假如我不能马上找到一部电话，对这种失落心情作出补偿的话。我觉得沮丧感就会像汽油一样，被身边的热浪点燃，将我熊熊燃烧起来。

我向周围的人打听：“附近有公用电话么？”他们要么摇摇手，尴尬地咧咧嘴，用各种我听不懂的口音，说道：“不好意思，我也是刚到这儿。”要么先是一脸茫然，然后他们的眼睛里，又分明闪烁着嘲讽光芒，操着纯正的H市话，揶揄地笑道：“你out了，现在谁还用这玩艺儿？”

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血液往上涌，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内心惶惑起来，有一种犹疑的声音不住地告诉自己：“还是回去吧，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我面色凄怨，黯然神伤，仿佛醉汉，视线模糊，同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羞耻和痛苦，渐渐湿润我的双眼。显然在我所受羞辱的内核里，有一种让人不愿正视的尴尬现实，就是说，傲慢而持有偏见的世人，分明正把与自己无关，对别人来说，却非常重要的事情，都作出肤浅而轻率的判断，都当作异端，都视为荒谬，都看成愚蠢之举。然而在我看来，分明是他们的愚蠢，正让这个世界一点点变得自私、变得冷漠、变得毫无温暖可言。无边的懊丧融入我的血液，在皮肤下面暗流涌动。同时内心还有另一种声音，不停地告诫自己，“要挺住！要挺住！”确实，我不能因为遭受到一些挫折和委屈，就放弃自己的计划，特别是这个计划中的目的物，对我来说具有重大意义。

我发觉衣服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就见一个小女孩，穿着花裙子，脑后扎着一根小辫，她靠近我的腰部，正拿粉嫩的小手扯我的汗衫下摆，朝我仰起她红扑扑的脸蛋儿，黑眼睛一动不动，嘴角流出口水，声音稚嫩地对我说道：

“叔叔，妈妈说小卖部那儿有……有电话。”

我弯腰拉起她的小手，真诚地向她道谢，小姑娘望着我的脸，反倒失去了刚才的镇定。她的黑眼珠亮光闪闪，骨碌碌转动着，口水流了下来，滴在我手上。她抽回手，用胳膊擦了擦嘴角，慢慢腾腾转过身，摇摇晃晃，跑到她善良的母亲身边去了。不远处，一个穿红裙子的年轻女子蹲下身，搂她进怀，伸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离开这对好心母女，站在小卖部门口，四下张望。就见电梯口，熙熙攘攘的进站人流围拢过来，黑压压地挤成一团，便不仅感慨万千：啊！他们啊！他们都有着一颗火热的心，都有着朝圣般的激情，都奔赴着自己的目的地，而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可是，可是公用电话……林羽翯使用过的公用电话，究竟在那儿呢？

小卖部的售货大叔是个秃子，头发上的毛，一根根，分明全长到胸脯上，胸毛和腋毛，尨尨茸茸，卷曲着挤出大背心。就见他斜躺在折叠躺椅上，两腿伸直，脚放在塑料板凳上，正用小手指掏鼻孔，半握的拳头，恰好遮掩住嘴。见我问话，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一边在躺椅上直起腰，把脚放了下来，一边脑袋朝着柜台上的座机，点了点，又将拳头移向嘴角，努了努嘴。随后身子又斜躺下去，两条腿交叠起来，重新放在板凳上。我茫然地望了过去，不停地在脑海中重新组织语言，“就是……马路边的……哎，就是磁卡电话。”他皱起眉头，显出心烦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将拳头从嘴上拿开，大拇指弯曲起来，搭在小手指上，用力向上一弹，它弹起来，比弹弓还灵活，刚掏出的鼻屎，沾在小手指甲上，仿佛一只惊起的苍蝇，朝我飞了过来。然后从通畅无比的鼻孔里哼出三个字：“不知道。”接着，又用邻里聊天的土著性方式，做出极易让人迷路的回答：“要不，你去电信公司门口看看。”随即不再说话，又竖起指头，掏另外一只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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