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废墟

周嘉实很快接了安槿，说要带她去一个练车的好去处。

和许多城市一样，为了缓解市内的交通压力，梦城在城市外围规划了绕城高速。只要进出站点均在市区范围之内，任何车辆都可以在任何时间免费通行。

从梦城东南的一处收费站出城，沿绕城高速南线向东行驶十三公里左右，就会看到一个叫做梦东的出口，这是绕城高速南线东向的最后一站。从这个出口下路，匝道一分为二往北，会进入紧邻梦城东区的梦东乡。往南的匝道入口处，却没有任何交通指示牌。只有一部分梦城本地人知道，这条没有路牌的匝道，通往的是一个叫做齐昌的地方。

齐昌乡，原本是梦城的农业重镇，鼎盛时期，常住人口超过五万。1994年，梦城制定了发展汽车工业的计划，决定在齐昌乡建立规模庞大的汽车工业园。首期工程，就占用了该乡中部超过5平方公里的土地。工程吸引了国内外各种类型的汽车工业厂商进驻，同时给当地带来了大量就业和创业机会。齐昌乡，很快就从传统的农业之乡，变身成为梦城东南的工业重镇。

可是好景不长，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因为技术落后和人为的轻视，工业园内的污染问题越来越严重。1998年春天，几家零配件制造厂同时发生了严重的排污事故，致使园区内的土地与水源遭受严重的重金属污染。不出半个月，污染就从园区蔓延到了整个乡镇原本富饶的齐昌乡，数日之内，就成了不再适宜人居的死亡之地。

为此，齐昌乡的五万居民，被迫离开了祖辈们世代生活的故土，在政府的帮助下，于梦城周边的另外几个乡镇落户，齐昌乡从此名存实亡。

当初，因为工业园的建立，齐昌的公路交通得到了极大发展。乡镇内部的几条主干道都得以重修，成为可以八车并行的宽路。人类从这一地区撤离后，这些道路反而得到了更好的保存。如今，已近十年过去，当年的污染事故早已淡出了大多数人的记忆，保存完好的平坦干道则成为新手练车的好去处。周嘉实也是听几位朋友说起过，才想到带安槿前去练车的。

一路上，周嘉实把齐昌的故事，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给安槿听。二十分钟后，车子从梦东站离开绕城高速，进入南向没有路牌的匝道，匝道尽头，是仅有一进一出两条通道的无名收费站。收费站里，只有两名工作人员和一名交警，在这个收费站工作，倒也很是清闲正是因此，工作人员收了通行卡后，还和周嘉实聊了几句。

“来练车的吧？”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男人，满脸的惬意与懒散，笑呵呵地说，“来得挺早，不过没抢到第一名。”

“啊——”周嘉实笑了笑，随口问了一句，“谁来得这么早啊。”

“一家三口，还带着小女儿，跟旅游似的。”工作人员的语气像个导游，“不过也是里面的景观啊，在别的任何景区可都见不着。我觉得啊，政府真应该宣传宣传，把齐昌包装成工业污染博物馆，生意绝对好。”

“真要那样，你小子的工作可就没这么舒坦了。”一位中年交警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站卡，朝周嘉实的车里看了一眼，说道，“练车归练车，但听我一句，千万别离开那几条大道。”

“有什么问题么？”周嘉实不免问道。

“看你们也是本地人，听说过齐昌当年的事吧？”交警直起身，朝齐昌乡的方向望了一眼，“虽说已经快十年了，有些地方还是很危险。总之，为了你们的安全，练完车就早点走，千万别往深处去。”他说着掏出一张纸片，写下一串数字，递到车里，“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就直接打给我，我会去帮你们的。记住，千万别离开大道。”

周嘉实迟疑地接过纸条，谢过交警，驱车继续前进。半分钟后，汽车离开匝道，驶入一条宽阔平整的马路。不远处的路牌上落满灰尘，隐约露出几个字：齐昌工业大道。

工业大道中央，是花坛状的隔离带，当然，花坛里早就没有任何植物，连泥土都干巴巴的，毫无生气。大道两旁，满是被灰尘覆盖的房子，多数是两三层，房前的砖瓦地上，长满了没膝高的杂草。许多建筑的外墙上，还挂着歪歪扭扭、同样落满灰尘的招牌。一些招牌上的字迹还能看清，写着“永利超市”、“桂香菜店”、“小娟理发”之类的字眼，仿佛在向来人诉说着此地曾经的热闹与繁荣。

一下匝道，周嘉实就灭了车，让安槿开始练习。从副驾驶位下车后，安槿沿着工业大道的方向，朝南望了一眼，几公里外，立着几个粗壮高大的烟囱状建筑，以及一片黑压压的工厂车间。周嘉实告诉安槿，那正是荒废的汽车工业园厂区所在。

因为从未有过实车上路的经验，即便在空无一人的宽阔道路上，安槿还是难免有些紧张。周嘉实费了很大的工夫，才让她明白手动挡与自动挡的区别。随后，在周嘉实的耐心引导下，安槿发动了汽车，调整好档位，谨慎地松开刹车，控制汽车缓缓向前行驶。

前进了一百米左右，周嘉实让安槿试着踩踩油门。起初，安槿有些胆怯，一直不敢下脚。后来，在周嘉实的不断鼓励下，她终于下定决心，用脚踩下了油门，不过，因为踩得过猛，汽车瞬间往前猛冲了一下，把安槿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她又慌乱地猛踩刹车，差点让周嘉实的头撞到挡风玻璃上。

“嘉实，你没事吧！？”安槿死死踩住刹车，一动也不敢动，“对不起，我太笨了。”

“没事，什么都得慢慢来。”周嘉实揉揉被撞到的肩膀，温和而耐心地说，“汽车，其实比人还要敏感。我们通过油门、方向盘、刹车等装置的一个细微举动，就会换来它的明显回应。我爸当年对我说过，练车就像恋爱，是彼此熟悉和适应的过程。所以别怕，悠着劲来，习惯就好了。”

安槿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周嘉实的指挥下灭了车，准备从头开始。这次，她牢记周嘉实的话，谨慎而细微地操控，果真逐渐适应了汽车的回应。在周嘉实的不断鼓励和引导下，安槿驾驶着汽车缓缓前行，很快就开出去几百米远。

“看，也不难吧。”周嘉实一边注视着前方的路面，一边说，“其实你学得算是挺快了，比很多男的都强呢。”

安槿紧张地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周嘉实一边帮她看路，一边介绍各种设备的功能以及使用事项。车子又开出去两三百米后，周嘉实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两厢轿车，大概就是收费站工作人员口中所说，前来练车的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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